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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(1 / 1)

独眼说:一期的厂子、是被季庭柯和郝国平联手炸的,目的是为了套钱。

遇害的郝国平、张永任、宋淑珍、姜良桂、邓恩龙都患有尘肺。

他们住在一个家属院、排在同一个夜班——

不止是他们,他们的近亲,也未逃过尘肺相关的疾病。

倘若是为了钱,仅是郝国平一人——为了报复季淮山,豁出自己、工友的性命,理由或许站不稳脚。

但如果,不止郝国平一人呢?

如果,他们索取的救命钱,并不打算、用来救自己的呢?

迫于时间、各方面因素,伪造一场事故,偷得亲人一丝生机。

倘若,他们一早知道那晚会发生什么。

知道自己会死。

罗敷在雨中站了很久。

她被浇了个透,忍不住闭了闭眼睛。

在尘肺没有任何传染性、遗传性的前提下,那五个遇害者的子女、另一半,譬如张立超、杨婷之流,也从未接触过金属、粉尘类的开采工作。

为什么,他们也逃不开尘肺的命运?

罗敷打开手机,定位自己当前的位置。

除了定位到煤一中附属院外,周边还有一些名字拗口的工厂——

也只是在过去。

如今早已荒弃、夷为平地,但迟迟没有新的厂家接手。

甚至没有人,愿意盘下这块地。

它静静候在这里数十年,仿佛被时代抛弃、为人所憎恶。

再往深了挖,地图资讯上、浏览网页上,总是有蛛丝马迹:

二十年前,在距离如今的煤一中附属院、数百米的地方,曾经是西山当地最大的钼矿脉。

“煤一中附属院”,则是更早些时候、依矿场而建的家属院。

钼矿多数情况下与金矿伴生,曾吸引无数淘金客、背包客前来淘财。

有财大气粗的老板出手阔绰,占地圈钱、又敢想敢干,手下养无数矿工、挖采金矿。

只可惜,临门一脚、不幸发生了意外。

二十年前的新闻报道,如今只好在互联网某个角落、文库里搜刮到零星相关的报纸截图,说的是:

钼脉突发矿难,死伤八十余人,当时“精诚矿业”的老板姓“仲”,名叫仲赟甄——

他妄图瞒报事故、被发现后引咎自杀。

跳楼,脑浆、血糊了一地。

钼矿因此封矿,再无重启之日。

煤一中家属院如今所有住户,都是当年的钼矿上的员工、甚至是当年员工的子弟。

他们是当年的幸存者。

多数人离开了,少数人在此生活、生子,子女再回来服侍父母。

原以为逃过当年一劫。殊不知,命运射出的支箭,在二十年后,不偏不倚地、正没入胸口。

钼矿虽封、矿井虽关、矿场虽倒。

但那些细小粉尘带来的威胁还抵着咽喉,利用煤一中的每个人作为套着皮肉套子的空气净化器,循环反复地、在他们肺中轮回。

直到那肺僵硬、老化,像一只黑灰、坚固的石头。

个体的苦难是一粒微尘,它从季淮山的工厂、这附近的钼矿轻飘飘地扬出来。

即便罗敷立在无依之地,她也看不到。

她听不到他们静静默哀的声音。

罗敷的耳边盈满了雨水,还有季庭柯曾经的忠告、来回地荡:

他说:“这里以前,有个钼矿。以钼矿为中心,方圆百里之内,空气都有些浑。”

他说:矿区附近的树,你见过吗?

离得近了,连树干都是黑的。

他说:罗敷,永远、永远不要接近矿区。

罗敷撑着手边的树,她终于注意到被自己忽视过无数次的、被剐过的树皮下,那沁着的一点焦黑色。

雨水钻进了她的眼睛里,她快速地眨着睫毛,拼命挤出去。指头划着手机,还在搜索:

搜索盛泰轻合金工厂,所注册的年份。

二十年前,钼矿发生矿难,死伤无数。精诚矿业的老板仲赟甄瞒报重大事故,引咎跳楼。

偏偏就那么巧——

次年,盛泰轻合金工厂成立,竖起一片规模更大的钢铁森林,继续收割性命。

罗敷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。

与此同时,天空炸响、一记雷暴开。

远在郊外的工业园区内,汪工吓得从床上一把蹦起来:“怎么了!”

季庭柯瞥了对方一眼,他伸手关了窗。一滴雨水溅在他脸上,男人漫不经心地:

“没什么,要变天了。”

夜航船

雨稍微小一些的时候,罗敷爬上了煤一中家属院、最高一栋楼的天台。

天台有钢管捆的晾衣杆、过去养鸡的鸡笼,小孩丢弃的溜冰鞋、淹透的摔炮儿。

女人倚着锈顿的围栏,终于看得更清、更远:

她看到,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荒土上,煤一中家属院是唯二的建筑。

另外一块地,是一片有着蓝色铁皮屋顶的、巨大 破旧的厂房,隐约可见过去繁华,吊车头绰绰地抛出来,紧挨着一条细长奔流的河。

河的上游,二三百米处,是一个小水电站,为钼矿场提供廉价而充沛的电力。

隔着远,罗敷看不见掩在厂房下的矿井有多深,她只能大致观测出那矿场逐渐挖掘到城市边缘,像一道深刻、触目惊心的疤痕。

她不在以“功勋矿山”享誉盛名的可可托海,她在臭名昭著、吞噬数百人姓名的钼矿之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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