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国后不久，陆芷喜欢上了喝酒，尤其是黄酒，喜欢到每天都会小酌几杯。偶尔喝得多了，第二天上课头也会晕。

好在天资是最没道理的东西，竟然有学生说，他晕着讲课比清醒的时候讲得更好，连写板书都有古代豪客饮酒作诗的风范。陆芷哑然失笑，勒令自己有课的时候不许再醉醺醺的，免得耽误了祖国的未来。

他回国不到半年，陆琦就离婚了。他没有问原因，但大概知道。他不止一次遇到过陆琦和妻子吵架，在卧房里关起门吵，在客厅里摔打东西吵，甚至陆琦还打过妻子——对女方而言，离婚是一种保命的选择。

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，陆琦请陆芷到一家胜京老字号吃本地菜。他的神色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郁，倒有了几分少时热情活泼的影子。

也许对陆琦来说，这也是一种解脱。陆芷这样想着，心里也为陆琦感到高兴。他带了两坛黄酒佐菜，不知不觉就喝多了。当然，陆琦也喝多了。

酒酣耳热之际，陆琦搂着陆芷摇摇晃晃地走出餐馆，低声笑道：“阿芷，我带你去……去一个好地方。”

陆芷喝多了，向来温文克制的眼睛目光变得涣散，眨动间有春山新雨的绮丽和柔情。他笑了笑，道：“去哪里？”

陆琦拦了一辆出租车，说了一个地名。陆芷的头很晕，隐约记得这好像是陆琦上班的酒店。钻进富丽的大门，就有打扮艳丽的女子围了过来，鼻尖尽是脂粉香气。

接下来的事陆芷不太记得了。他喝得太多了，已经到了断片的地步。第二天醒来，他睡在陌生房间的大床上，陆琦整理着衣襟，不无惋惜：“阿芷，姑娘都没来得及脱你衣服，你就睡得死沉死沉的。我呢，只好把你没享受到的一并笑纳了。”

陆芷坐起来，花了好一会儿才厘清陆琦话里的意思。陆琦本想带他睡女人的，但自己睡得太死，陆琦就……好吧，他更理解为什么妻子要同陆琦离婚了。

也好在他睡得沉，否则他不喜欢女人，给来“服务”他的姑娘也平添尴尬。

看到陆芷平淡的，像是接受了现状的表情，陆琦挑了挑眉：“你作为长辈，不代我爸训斥我几句吗？”

陆芷笑了笑：“你什么时候将我当作是长辈了？”

“也是，如果你也是老古董，我就不带你来玩了。”陆琦也笑，“不过这里的女人质量不大行，和我老爸公司的那些差得太远。”

除了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，陆芷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算上心。他只看见陆蓬每天不到七点就去公司上班，晚上有时要到十二点才满脸疲惫地回来。想是事务繁杂，才需要如此宵衣旰食。

他从未过问陆蓬的公司是做什么的，只是记着这么多年互相帮衬的亲情，常去买些陆蓬喜欢的吃食，得空还会亲自下厨。

陆琦看着他的表情，又笑道：“你还不知道我爸的公司是拍色情画报的吧？”

陆芷微微睁大了眼睛。色情产业在法国早已有之，但在国内属于被幽禁的行业。尤其是在他少时，性更是绝对禁忌的话题。虽说现在取消了很多限制，但涉足此处仍是非常冒险的尝试。

陆琦没等陆芷答话，继续自说自话：“他不让我打公司员工的主意，也不让我沾手公司的生意，他就是瞧不上我。”

不论陆蓬留日也好，开主营色情画报的公司也好，本心仍是一个端方正直，眼里不容沙子的人。这些年他已经逐渐将陆琦划进了“无可救药”的行列，忙于生意后更是对陆琦疏于管教。

陆琦所认为的父亲不重视自己，瞧不上自己，原也就是既定事实。

陆芷并不擅长说宽慰的话，尤其是粉饰性质的谎言。不仅如此，他还知道陆蓬根本没打算把公司留给陆琦，而是计划交给一位仁义宽厚的族弟打理。陆琦原本无心公司的生意，但知道此事之后，却还是和陆蓬闹过不止一次。越闹，关系便越僵。

虽然陆琦早已成年，但陆芷多少还当陆琦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人。他没有仔细打听过这些年发生过什么，也没有想过岁月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——毕竟在他自己身上，岁月就只是流过的时间而已。

在学校的时候，六岁的年龄差隔着初中和高中，毕业之后，六岁的差距并没有多大。他从来没觉得陆琦和他差了一辈，从来默许着陆琦各种藐视辈分的无礼言行。

他是留过洋的人，理应是最宽容的人。而陆琦回馈给他的，是他不曾有过的蓬勃的生命力，反叛的，桀骜的。这也是他在其他人身上从未感觉到的特质——哪怕现在陆琦已经不怎么听得进他的话了，他依然珍惜着对方。

离婚之后，陆琦越来越多夜不归宿，眠花宿柳成了一件日常，还有一件日常是看医生和吃药。

陆芷也是后来才知道，陆琦的前妻之所以要离婚，除了受不了陆琦的喜怒无常，还因为陆琦难以生育。

这也是陆琦心里的一根刺。他希望自己有个儿子，他没有的，他的儿子可以夺回来。可无论他是用花言巧语睡到的良家女孩，还是在他上班那处酒店服务的妓女，女人们的肚子都一点动静也无。

他甚至想过借陆芷的种为自己生个孩子——就算孩子不是他的，能成为他的工具也可以。然而陆芷简直是个性冷淡，每次他带着去泡女人，陆芷势必会喝多，睡得像尸体，导致他怀疑陆芷的身体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。

一次次饮酒作乐中，陆芷渐渐知道，陆蓬对陆琦疏于管教的期间，陆琦也为自己找了个“新爸爸”——陆莺。他手底下有两家酒店和一家夜总会，实际上做的都是皮肉生意，酒店和夜总会只不过是不同的幌子。

但在那个年代，生意红火非常。

陆莺不像陆芷那么好说话，但也不像陆蓬那样古板。他给陆琦的不止是工作机会，更重要的是，他教会了陆琦一直想学的——玩弄人心，权衡利弊，不择手段，伪装自己以达到目的……

陆琦渐渐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，那就是做家主。本代家主陆苑是一个铁血的狠角色，当过兵，打过仗，做过军区司令员，如果不是他从中斡旋，散落在各地的陆家人不可能重新聚在一起。

但陆苑已经六十七岁，年岁不饶人。陆琦便把目标瞄准在本脉的主理人上——陆家重聚后，按血缘分为十二脉，每一脉都有主理人协助家主管理家族事务。下一任家主，会从十二位主理人中诞生。

陆芷对陆琦的野心一无所知。他除了喝黄酒的爱好，又发展出了旅游的爱好。放寒暑假的时候，除了在家进行一些文学翻译的工作，就是背着包去全国各地游山玩水，偶尔也会出国。有了相机后，还照了不少照片。

不久之后，家主安排了启蒙幼童的工作给他。他自己因为无法公开的性向，没有婚配，更没有孩子，但确实还挺喜欢小孩子的，欣然接下了这个差事。

孩子们排成一排，领头的揪着他的西装外套，奶声奶气地对他撒娇，一叠声地叫他“阿芷叔公”。他满面笑容，耐心地挨个回答孩子们稀奇古怪的问题。

在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，他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了生命力。他喜欢那份纯稚，毕竟他小的时候没有什么机会，就被揠苗助长地被迫长大了。

某一天，陆琦带了一个孩子回来。孩子看起来只有一岁不到，还躺在襁褓之中，一直在哭，小脸哭得通红。

“这是我儿子，我有儿子了。”陆琦的语气兴奋不已。

孩子太小，陆蓬和陆芷都看不出陆琦是否就是孩子的父亲。但他们都清楚陆琦的身体状况，使女人受孕简直是小到不能更小的小概率事件。

陆蓬板着脸道：“